霭然其人，温如其字
——读立新兄茶文化系列作品有作
去年下半年，我在北京大学做访问学者，恰好住在来自山东农业大学的赵立新兄寝室的斜对面。开始几周，大家都来去匆匆，忙着做各自的事情，即便在走廊里遇见，也仅微笑着点点头。然而，立新兄拿着笔砚在公共水房里小心清洗的安稳神情，却留给我特别深刻的印象，以致时常在内心深处泛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很自然地变得熟识起来，并很快由简单且客气地寒暄，发展到不拘礼数地畅谈，俨然相识多年的老友。直到此时，我才真正开始细细打量并认识立新兄。无论是形体容貌，还是言谈举止，立新兄都完全不像山东大汉，反倒像极了江南水乡的文士，中等身材略显瘦弱，脸上总挂着柔和的微笑，即使在热烈的交谈里，也始终保持着传统读书人的矜持，愉悦而谦和，既没有一丝儿傲气，亦绝无时下学人惯有的做作。每次与立新兄交谈，都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在精神上获得少有的满足。
记得是一个初冬的晚间，我又敲开了斜对面的门。开门的自然是满带柔和微笑的立新兄了。只见立新兄手中拿着根羊毫笔，笔上饱蘸着墨。往立新兄身后的长方桌上看去，是张裁好的洁白的宣纸。正要迈步往里走，立新兄指了指房间的地板。到此时，我才注意到，并不宽敞的地板上，也平躺着两幅刚写好不久的行草作品。字迹饱满有力，布局匀称多变。整个房间顿时充满了浓厚的书卷气息。看着我惊赞莫名的神情，立新兄平静地介绍说，这两幅作品，书写的是他早些时自撰的词作。听立新兄这么一说，我更是喜不胜言，急忙蹲下身，把那两首词逐字逐句吟读了一遍。音节从容婉转，用语精炼生情，都是少有的佳什。读罢，我坚起大拇指对立新兄说，书家而能自撰诗词，且达到如此水准，在时下诚为罕见。立新兄听了，急忙摆手谦逊，自称尚处学习阶段。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词作得再好，也有进一步提升和攀登的必要。这个道理虽极简单，但能像立新兄这样主动践行的，却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做到。也正因为能做到这一点，立新兄不仅在人格魅力方面多了一道绚丽的光泽，在书艺生涯中，更比同行增添了难得的书卷气。这种书卷气，从严格意义来讲，实是中国书法艺术的内在灵魂。若丢了灵魂，书家便沦为工匠，书法便成为徒具形骸的线条拼接。到此时，书法之为艺术，也就不再成立。对此，立新兄理解得非常透彻，曾作诗谈及自己的艺术旨趣云：“俯首兰亭建安骨”。众所周知，《兰亭序》不仅是王羲之的书法杰作，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文章杰作；而建安时代众多诗人写作的五言古诗更是历千载而弥芳，早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瑰宝。诗以达志，立新兄的艺术胸襟，由此可见一斑。
此后的两个馀月里，与立新兄时常促膝深谈。偶然谈到高兴处，立新兄免不了挥毫作字。立新兄作行草字的手法极为快捷而准确，现场观看的人目不暇接，才见笔转，突惊神生。事后，我满带兴奋地写了一首题名为《观立新兄作行草字》的五言律诗，以描述此种难得的享受，诗云：“笔酣神气旺，腕动欲飞扬。墨好方沾纸，诗佳早满行。眼前风雨乱，几上水云香。观者争言字，书家笑立旁。”诗写得并不好，远不能表现当时的真实场景，但读者却也不难通过这首五言小诗，感受到立新兄泼墨作字时矫健的笔法和从容的气度。
诗写好后，我拿给立新兄看。立新兄极喜欢，诵读数过，并用行草字把它写成一小中堂，作为友谊的见证送给我保存；同时，又拿出他近年来创作的茶文化系列书法照片，嘱我写上几句。说实话，就书法领域而言，我虽不能说一无所知，与立新兄比较起来却差得极远。对于这一点，立新兄显然是清楚的，但立新兄还是把他的作品拿出来，硬要我写上几句话，则实是他笃厚谦逊的天性使然。因为笃厚，所以常以诚恳切实的心待人；因为谦逊，所以最容易发现他人身上哪怕是很微小的的优点。书家而具有此种品格，则自然要在其创作的书法作品里打下深刻的烙印。这一点，在我认真研赏完立新兄交给我的五十馀副茶文化书法照片后，得到了更加切实的体认。
这组茶文化书法作品的题材，多取自古人咏茶品茶的诗作，或全篇，或截取。但古来咏茶品茶的诗作成百上千，不同的选择者，其选择结果是不会相同的。从这种不相同中，人们不仅可以看出不同选择者所持有的美学趣味，更可以从中感受到不同选择者的性情所趋。立新兄选择的这组与茶文化相关的诗作，自然不同寻常。细绎诗境，或如林中雅士，闲坐生姿，或如南山隐者，顾盼有晖，无不使人心驰神往。然令人拍案叫绝的，却不是这些温如雅净的诗句本身，而是这些诗句所营构的境界居然完全融化在简单到只有黑白二色的线条里，以致读者根本不须去辨识其中的文字，而能以目击道存的方式，直接感受诗句的纯美，并同时引发内心深处无限的遐想。
每次打开这组书法作品照片，即不由自主地置身在由古人诗句与今时笔墨共同展现的既陌生又熟悉、既亲切又雅逸的意义世界里。于此，我常常想，立新兄在创作这组作品时，虽然如我们一样身处喧哗的现代化都市，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必定如山中古梅，潭中月影，安和娴美，一点儿嘈杂都听不到。正如立新兄座右铭所云：安静、沉静、宁静。
癸巳年仲春临川徐君辉谨识于北京
（徐君辉：贵州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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